【all李】人间岁月堂堂去（11/12）
这个系列的文章特别好看，第十一篇写达康和佳佳。父女虽然被人说不像，精神却是一脉相承。愿我华夏国泰民安，科技腾飞。
【李达康&李佳佳】龙潜
十一月龙潜于渊，豹隐于林，未发机时而不觉，它年腾渊，鳞爪飞张。名节本来重，轩冕亦非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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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见过李佳佳的人都说，这孩子跟李达康一点也不像。
倒不是相貌上的不像。李佳佳长得漂亮高挑，窈窕的一道影子站在那里，是春池畔初生的细柳，幽谷中新绽的桃枝，眉峰是细而冷的，唇瓣薄而淡的，要说相貌，竟然跟李达康年轻时肖似了十之七八。
但人人见了李佳佳，都要忍不住说一句，你跟你父亲真的一点也不像。
李达康向来是以暴戾刻薄出了名的。横眉冷目将人一看，天大的胆子也要腿肚转筋。年轻时已有了日后一代酷吏的风言风语，到了年岁日长，非但没被打磨圆了脾气，更生了位高权重的堂皇威严，汉东上下的官员见了他，倒像是老鼠见了猫，战战兢兢。数遍了，也就只有沙瑞金、赵东来、易学习三个例外。
这三人，沙瑞金是领导，只能笑脸相迎，但等李达康升任省长，俩人因工作争执也有过，却能协调融洽；赵东来确实一副好脾气，当局长的时候是，当厅长的时候也是，后来当了政法委书记，李达康就是退了休，他在李达康面前也能嬉皮笑脸，浑然不畏惧劈头盖脸的怒气；再有就是易学习，耿直强硬，跟李达康针锋相对的多，从来不怕他的臭脾气。
这些是李佳佳回国之后慢慢观察出来的，没让她对李达康改观，却令她时常扼腕叹息，觉得王叔叔一辈子在她爸那里吃瘪受气，实在也是性格使然，没法更改的了。
小时候还不然。大家都爱说爹的闺女娘的儿，女儿是爹的小棉袄，尤其李佳佳小时候跟李达康简直一个模子里到出来的，这热闹话说起来仿佛就更真了，这话大家常说，李达康那冷面，听见这话时就露出些笑容，眼睛弯弯，眉眼都软了。那时候李佳佳还懵懂着，人家夸她爸厉害，她就跟风地崇拜起来，觉得自己该要更像一点才好。
直到她慢慢长大，长到初中，在多年的转学生涯里，渐渐学会了沉默。不要交太多朋友，因为分离的时候会难过。不要跟老师聊家长，因为不想再听到什么关于特殊照顾的言论。她不爱说话，不大理人，爱看书，学习好，所以在大家眼里，她又是“不愧是李达康的女儿”。
李达康很少在家，他工作总是很忙，偶尔不加班不开会在家，甚至也不跟她妈吵架的时候，还会跟李佳佳聊聊天。
李达康是个很聪明通透的人，只有他不愿意费心的事儿，却很少有他费心了却办不成的事儿。李佳佳沉默寡言，欧阳菁只当是她到了青春期，李达康倒是一眼看出她的心事，挑了个日子跟她聊聊。
李佳佳忍不住想，一家人见面都有领导视察接见的架势，也就只有她爸了。
李达康对她说的不多，她记得的只有一句：“褒贬在于别人，做人的是自己，你自己心里没愧，那还怕什么？”
可她怕的太多了，根本不是李达康一句劝能改变的。
那时她家里已经陷入了无穷无尽的争吵，其实大多数时候是她妈单方面的。可她虽然年纪小，也明白，致使那段感情渐渐削薄终至于枯萎的，不是那些争吵，而是李达康甚至不愿意去争吵。她爸觉得那些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的事情，可那些事情堆积起来，轻易地就能摧毁两颗心。被摧毁的不只是欧阳菁，大约还有李达康。
她的爸妈最激烈的，也是她所知的最后一次争吵，在她爸被调离富庶发达的吕州去往林城。名义上的升职，实际意义上的贬谪。
林城污染严重，天空都是灰的。抹布一样的天幕背景上，白天黑夜都涂着肮脏的云团。晾在屋子外面的衣服，一天下来比没洗之前还脏。
她妈那天在洗衣服，洗着洗着突然把衣服摔了一地，大哭起来。
李佳佳在自己房间里做题，她听见她妈在哭，只是很冷静地走过去，把衣服捡起来，盆放好，把一地的水拖干净。欧阳菁甚至不哭了，她定定地望着李佳佳很久，突然说：“你跟你爸，真的是一模一样。”她语气那么奇怪，让李佳佳忍不住抖了一下。
大暑天里，李佳佳站在她妈面前，好像被劈头盖脸浇了杂着冰块刀尖的水，冷的浑身发抖，疼的鲜血淋漓。
她走过去，拉住欧阳菁的手，弯起眼睛，勾起嘴角，努力露出笑容。
她曾在那天发誓，永远永远不会变成李达康那样。
欧阳菁迅速找人调去了京州，又帮她请家教，找补习班，把她送出国留学。她那时候还小，一个人在国外，举目无亲，英语会听能说，口音却奇怪，像是突然被塞进了格格不入的世界。她反而笑的更多更开朗，她参加社团，参加学校活动，交朋友。
曾经那个努力学着李达康的小姑娘，被她抛弃在过去里，她像是终于丢掉了沉重的负累，强压在身上的枷锁，开始觉得轻松起来。她不需要学李达康的冷酷和专行，不需要学李达康的野心和志向。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李达康，谁也不能变成他，李佳佳更不能。
李达康会和欧阳菁离婚，她一点都不奇怪。也许早在八年前，在林城那个夏夜，李佳佳已经窥探到这一天。一对早就貌合神离的夫妻，凭着怨怒和习惯纠缠到了八年之后，被消磨的感情无论剩下多少，都已经牵连不住他们各奔东西的脚步。李达康走到了更遥远的地方，他把不能跟上他脚步的人都丢在了后面，从不会去等待。
出乎李佳佳意料的是，紧接着就是她妈被捕的消息。虽然王叔叔吞吞吐吐的瞒着她，可是很快她就从那些藏掖挑拣的信息里拼接出完整的逻辑链。她爸跟她妈离婚的当天，她妈被捕，从她爸送她妈去机场的车上。
李佳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愤怒和受伤，先被巨大的荒谬感击中。李达康心硬了一辈子，最后却也软了那么一刻。
那时候李佳佳在MIT读量子物理，正在准备毕业论文，跟导师匆匆请假回国。她跟她爸见了面，没有避而不谈，也没有歇斯底里。父女之间的气氛很融洽，她还能适度地对李达康的身体表达了关心，还附和着李达康谈了些他感兴趣的工作。
那个在父母的争吵和冷战中强作镇定却手足无措的小孩子不会回来了。而李达康看着她，仍旧像在看那个骄傲的，却沉默的小孩子。
毕业之后，也没留在美国，反而选择去了国内的研究所，工作繁重，很少回家，偶尔抽出时间去看望她妈。过了几年，欧阳菁减刑出狱，她把她妈接到上海定居，也很少回汉东，固定时间给她爸打电话嘘寒问暖。
有时会在新闻上看见她爸，伴随着的都是汉东经济增速之类的数据。那时候李达康已经是省长了，比她印象里苍老，也比她印象里更清瘦。她爸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把自己的血肉骨髓榨干了浇灌那片土地，他爱那片土地上的人民胜过爱他的亲人，更胜过爱他自己。李佳佳从未试图探询过自己在李达康心里能排第几，因为她早已经过了、甚至从没有过跟李达康热爱的事业争宠的年纪。
李达康过世的时候她在身边，没有什么生离死别的痛苦，也没有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李达康在医院的病床上走的坦然，她送的也平静。
李达康的那些同事朋友——他竟然还有朋友——来吊唁的时候，都是她在接待。他们有的她认识，例如王叔叔，会劝她节哀。有的她不认识。她不认识的人非常多，他们还喜欢跟他聊李达康，末了还要添上一句：“你和你父亲，不太像。”
当然不像。李达康常年板着脸，开口就是训斥，脑子里都是经济发展，城市建设，项目工程。李佳佳爱说爱笑爱运动，性格开朗，对人温柔体贴，所以朋友很多。李达康孤家寡人，只有一个不亲近的女儿，和几位连他女儿都没见过的朋友。
有一位李达康的朋友，身材高大挺拔，虽然年纪看上去比他还大，但看看他身上那些这个年纪还没萎缩肌肉，明显比李达康长命百岁的多。他从北京赶来，在遗体告别时，代替省委做的悼词。他似乎很动情，眼眶发红，声音发颤。
他说：“……李达康同志是一个伟大的人……”
李佳佳望着李达康挂在上边的灰白半身像。那上面的李达康仍然皱眉看着她，没有一丝笑容。她恍惚想：“他确实是一个伟大的人，我永远也不会像他了。”
李佳佳一辈子没有结婚，她把毕生的精力投入到了科研当中去。欧阳菁劝过她，也跟她闹过，都被她哄了过去。气狠了欧阳菁也骂她：“跟李达康一样固执，没救了！”李佳佳也次次都反驳：“您别这么说，我可不像他。”
欧阳菁去世的时候，已经迷糊了，人也不大认得，还握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你恨了他那么些年……你别恨他了……他也不容易……”
李佳佳就应着她：“我知道……我不恨……”
她从不说谎。
李佳佳六十三岁那年，超远距离量子传输在她主持研究下取得圆满成功，他们把一块超合金属传递到了月球上。传递之前，助手说，在合金上刻个字吧，有纪念意义。她想也没想，在计算机上写了一个“康”字。那块合金嵌在月球的一座环形山上，耐高温极寒和辐射的质地，让那块合金足以在月球上留存千万年，带着合金上那个字。
在李佳佳生后，她的名字书写在教科书上。
包括对她的评价。
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
他们的名字镌刻在冠冕上，而光辉的灵魂都是相似的模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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